作者:李烨小蚁
来源:《品读》年第5期
死亡就在很近的地方
上初中时,妈妈就跟我谈论过死亡。
那时我课余学长笛,练钢琴。妈妈做财务工作,爸爸在体育系统工作,一家人温馨和睦。唯一的阴影是,妈妈身体不太好,容易感冒,害怕刮风下雨的天气。
不过,只要我问起来,她和爸爸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免疫力差,这让我无从知晓妈妈的病到底有多重。
直到有一天,妈妈主动告诉我,她可能会早早离开我。我吓了一大跳,但妈妈平静地说:
“不要避讳‘死’这个字,更不要怕妈妈会死,人都会死的。”
我读高中后,妈妈经常住院治疗。
永远忘不了高二的那个秋夜,放学时,忽然刮起冷飕飕的风,满街落叶横飞。爸爸打来电话,医院。我急忙打车赶医院,然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妈妈。
妈妈离开后,我终于知道了她生的病的名称——系统性红斑狼疮。我恨这个看起来就张牙舞爪的病,它夺走了我最爱的妈妈。
高二下半学期,我发觉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关节时不时会隐隐作痛。我以为是学习太辛苦所致,没当回事。我一直认为,活泼好动的自己身体很健康。
事后我才知道,那时身体的不适,其实是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潜在症状。
直到后来,症状越发明显时,我才想起妈妈的病,我怀疑自己遗传了妈妈的病。
恐惧中,我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爸爸。爸爸盯着我,怔了一会儿,随即安慰道:
“没事,别吓唬自己。要不,医院看看?”
医院。检查后,医生将我和爸爸叫到一起,很轻松地对我说:
“孩子,没什么事,只是过敏性皮炎,安心读书吧!”
当天,回家路上,爸爸与我说了很多。他说:
“这下不担心了吧?爸觉得,可能是妈妈离去后你心情太郁结了才会生病。
你忘了你妈说的?生与死都是生命的方式。
现在妈妈没了,但你的世界还要继续,所以要振作起来。现在你要集中精力迎接人生第一个重要的转折——高考。”
爸爸的话,打消了我一切疑虑。此后几个月,我努力复习全力冲刺,结果被华中农业大学录取。
大学报到时,爸爸送我去武汉。一路上,爸爸表现得有点儿怪,再三叮嘱我一定注意身体,不能太累,万一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爸爸在武汉陪了我几天后,就回北京了。我送爸爸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时,心里涌上了莫名的伤感。
妈妈的“礼物”
没想到,分别不过一个多月,我和爸爸又见面了。不过地点不是在学校,医院里。
开学一个月后,我持续低烧,校医初步诊断为肺炎。吃药不见效,再次检查,又诊断为胸膜炎。最后,我不得医院检查治疗。
爸爸的叮嘱我没忘。但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我的病情,因为我不想让他担心。
又过了些日子,我的踝关节也开始疼痛起来,疼得厉害时根本无法下床行走。我突然十分害怕,想起以前妈妈发病时也是这样的症状。
我仍然没告诉爸爸,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结果让我陷入绝望中。
“红斑狼疮应早有症状了,以前你没感到过身体异常吗?”医生问。
面对医生的询问,我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强撑着给爸爸打了个电话。我刚说完自己的情况,爸爸就急忙安慰道:
“孩子,爸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你别慌啊。”
爸爸急忙赶来武汉。原来,高二那次检查,他与医生已经怀疑我也患了红斑狼疮,但高考将至,他担心我承受不了,特意让医生对我说了谎。
在经历了3个月昏天黑地的治疗后,我的体力逐渐恢复到可以经得起火车的颠簸,我们决定出院。
办理了暂时休学手续后,我和爸爸离开武汉回到北京。
回到北京后,我们父女度过了一段极为难熬的日子,是爸爸的默默陪伴和鼓励才让我能坚持下去。
妈妈忌日那天,悲痛的我再度哭闹,跑到阳台上大喊大叫。
当时,爸爸正在厨房给我煎中药,药气像雾一样散开,笼罩着爸爸已有些佝偻的身躯。他手端一个瓦罐,半蹲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专注得似乎完全听不到我的喊叫。
看到这个情景,我心里很不好受。我躲进房间。一会儿,房间外传来悠扬的长笛声,如泣如诉。
我仔细一听,是《苏武牧羊》——爸爸平时最爱吹的曲子。我知道爸爸希望通过这支曲子告诉我:
坚强活下去,活下去就会有希望。我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痛快地哭了个够,但从那天起,我知道了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休学一年后,我向爸爸提出,要回学校继续学业。按医生的诊断建议,我是不能复学的,但爸爸看了我一会儿后,平静地说了3个字——“不反对。”
病魔在左,父爱在右
我再度走进了大学的校门。
这次爸爸没来送我。我们父女共同藏在心里没说出来的一句话是:我终归要自己面对生活。
回到学校后,同学们为我忙前忙后——
我的被子她们洗了晒了;我的东西她们收拾得整整齐齐;怕我提不动暖瓶,班里男生们轮流给我打热水……我被浓浓的关爱包围着,温暖而幸福。
然而,病魔从不曾远去。我的身体始终被病痛折磨着,严重时疼痛像一把尖锐的锥子扎着我。
有风的天气,我不能外出,可我多么希望青春的长发能在风中舞动;人多的地方,我不能去,因为怕感染;我更不能感冒——每次感冒都无异于进一次地狱……即使是这样,我一次都没有想到退却或是放弃。
在同学们像家人般的关爱下,我终于完成了大学学业,毕业近在眼前,可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明智的做法就是:毕业后回家,一心养病,先不去工作或继续深造。但这个选择让我不甘心:
我的生命可能会比别人短暂,那我就要比别人更争分夺秒地活,而且要活得精彩,这样才不辜负身边爱我的人。
我对爸爸说:
“爸,我准备考研究生,考北京大学计算机音乐专业,这个专业全国只有北京大学开设。”
本以为爸爸会拒绝,没想到他很欣慰地说:
“这专业简直是专门为你设立的,你要能考上,我和你妈也算没白支持你学音乐。去吧,我俩都支持你!”
妈妈已经离开我们多年,可爸爸提起她时总用这种口气,慢慢地,我也习惯了。既然妈妈和爸爸都支持,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义无反顾地报考了北大计算机音乐专业的研究生。
我爱这个美丽的世界
初试成绩出来时,我紧张得不敢上网,朋友帮我查了成绩——我的初试通过,顺利进入复试!
拿起手机,我给爸爸发了信息:“北大,我来了!”
爸爸给我的回复是4个字:“孩子,你行!”
复试要求考生提供自己创作的作品。从没有作曲经历的我,决定放弃电子音乐,做一个真实且有生命力的作品。
我在武汉的大街上一个人走着,寻找创作灵感。我来到武昌江滩,录了江水的声音。几天后,我乘火车去长沙,在橘子洲头录下了湘江的波涛。那天雨下得很大,我不顾自己的身体,奔跑在江边泥泞的沙滩上,录下了自己的脚步声。
回到家中,我将所有的声音剪辑、处理,而后发现这曲子还差一个凝聚这些声音的“*”。
这“*”是什么呢?我想起已融入我生命中的长笛。我拿出长笛,吹出一首清幽而苍凉的曲子……
录下之后,经过剪辑,长笛呜咽,与长江、湘江的波涛声一同澎湃,奏出了穿透命运的强音。
复试中,我的作品得到了老师们的认可。我终于拿到了北京大学软件与微电子学院计算机音乐专业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
又是一个秋天,曾给我带来伤痛的秋天,如今也让我看到了灿烂的金色,我走进了北京大学的校园。
我糟糕的身体状况仍旧没有改变,身体依然不时疼痛,皮肤依然红斑频现,看上去真的像被狼咬过一样;而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肾、心、肝等器官也正在慢慢衰竭。
可是我不再恐惧,我想告诉所有关心我的人——
如果有一天关于我的坏消息真的到来,请不要难过,那不过是有人把一扇门悄悄关上了,你们在门外,我在门里。
虽然我们不再相见,但我很幸福,我走过了自己想要走的路,我和所有人一样,一直爱着这个美丽的世界。*END
作者:李烨小蚁
摘自:搜文库网
来源:《品读》年第5期
主编:孙爱东
版式、编辑:张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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