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星空
文/一愚
又一年辞旧迎新的鞭炮响了。除夕的夜空,满天星星在闪耀。凝望星空,我在浩瀚的宇宙搜寻,哪一颗星星是母亲呢?
(一)
母亲年12月15日出生在猪栏湖与莲子湖之间,一方绿树环抱的小渔村。外公外婆以打渔为生。母亲是长女,上面有一个兄长,手下有三个妹妹。我唯一的舅舅年夏天死于非命。长期有病又受了殇子之痛的外婆对母亲说,你就担起你哥哥撂下的担子吧。舅舅生前是外公打渔的帮手。就这样母亲小小年纪,命运之神就把她推到了湖乡生活的风口浪尖。
我清晰地记得外婆给我讲的那一次经历。
那天腊月二十四,是过小年,天冷得异常。母亲和外公天没亮就吃完早饭,駕了小船往莲子湖大湖去打渔。外公带的渔具是麻罩,整体呈下宽上窄立体圆柱型,下口敞底,直径一点五米。上口窄到一点五尺,设有木质把手和可以开合的网盖。高一米七八,四围用桐油渍过的麻线网格。骨架是厚实且有韧劲的楠竹青片。母亲在后舱摇着船桨,外公搬着麻罩站在船头。看准了位置就罩了下去。冬天在湖底栖息的鱼还没醒过神来,就成了罩中之物。这时外公挥动特制的赶棍,在罩中赶鱼。受到惊吓,底部的鱼都向上前方逃窜。刚一触网,外公将麻罩上口往前用力一倾,迅速把系在前底的纲绳往后一拉。麻罩下口朝天,鱼就成了渔获。麻罩的网格很大,半斤以下的鱼都自然放生。这一天打的鱼特别多,鲤鱼,鲶鱼,鲫鱼,黑鱼,活蹦乱跳,以金色的鲤鱼居多。不仅紧靠船头的中舱装满了鱼,连绑在船尾的鱼篓也装满了鱼。
不知不觉,天色晚了,天空发黄。母亲和外公这才发现,湖面已经结了薄冰。他们急忙收工返航,但为时已晚,越靠近湖边,冰层越厚,船困在了湖中。一愁莫展的时候,他们听到了自家狗的熟悉叫声。外婆等到很晚,往湖边一看,知道发生了什么。冰困住了船,但还承载不了人的重量。情急之下,让阿白先送了些干粮和衣服。第二趟又送了一瓶热水和装魚的袋子。直等到第二天凌晨,冰上可以走人,母亲和外公才得以回家。那一年,他们都大病了一場。
(二)
乙末年腊月26日,也是年2月7日,初夜,暮蔼下的鲍家庄屋,炊烟袅袅,
年发大水。为确保大武汉,在邻村禹王炸堤分洪。众多的灾民都安置在汉江大堤上。吃在堤上,住在堤上,拉在堤上。疫病流行,缺医少药,我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有两个哥哥没能熬过来。一个叫铜壶,11岁,一个叫锡壶,9岁。
退洪后打撒谷。所谓打撒谷,就是洪水沉淀下的富含有机质的泥土,黑油油的,水还没滤干,正好种水稻。但大灾大疫之后,哪里还有条件去育秧和插秧。淤泥过深也不适合常规种植。父母亲他们,只好将稻种直接撒到田里,任其生长。也许是上苍对这一方生灵的慈悯,稻种撒到哪里,就长到哪里。齐腰深的禾苗肥壮深绿,压低了头的稻穗金灿灿沉甸甸,稻垅之间的田沟里,还可经常捉到鱼。全村都收得盆满钵满。
年节近了,粮食又多,已怀我十个多月的母亲,忙着和父亲一道贴豆皮。说是豆皮,主要成份还是稻米,就是将稻米加点蚕豆,浸泡并磨成浆,在锅里贴成一个又大又圆的薄饼。冷却后卷成筒,切成丝,就成了春节待客的豆丝。刚贴出来的,吃新鲜的,随手扯成片,用香油一炒,就是香喷喷的豆皮。燃灯时分,我出生了。婴儿的啼声,引来了本家和乡邻的祝福。添丁的喜悦,冲淡了殇子的悲痛。母亲在生我不到一个时辰,用干毛巾扎了一下头,就起床与父亲一道继续贴豆皮。当贴完豆皮,父亲去请隔壁三叔三婶来吃豆皮时,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这就是我过生日必吃豆皮的原因。
(三)
彻底击倒毌亲的,是我唯一的姐姐的死。
哥哥年外出当兵,父亲又长年忙在外面。家里只有比我大三岁多的姐姐可以帮母亲做点家务。年夏天,应该是我们放暑假的时候,姐姐在老屋后面那口池塘淹死了。她是去挑水滑落下去的。
我记得那天,有一只乌鸦,栖息池塘边一棵歪柳树上,不停地叫。母亲哭得丧心裂肺,她坚持要和姐姐一起去死。直到声音完全哭不出来,也拉不回家。
此后,母亲就一直以泪洗面,豪放,无所顾忌的性格也变了许多。我手下还有一个妹妹。亡羊补牢,我和妹妹一直被母亲看得很紧,尤其是对我,生怕再有闪失。
年,我得了胸膜炎,这在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为了让我活命,父母亲动用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想了一切能够想到的办法。病中的日子,我总能感觉到母亲在我熟睡的时候,守在我的身旁落泪。
小学五年,初中两年,母亲一直是鸡鸣起床,把饭菜做好,才喊我起来。一天也没例外。酸盐菜炒鸡蛋这道“奢侈”荤菜,当时只有我能享受。母子连心,量子纠缠,我认为一点不虚。不然,在我上小学的途中,遇到青蛇在后面追赶的时候,在上初中的途中,遇到金勾雷火在身边滚动的时候,母亲怎么能够总是在第一时间,赶到我的身边呢?难道有这么多的巧合?
当然也有管过的地方。比如,我去娃娃亲家里送年礼,回家稍微晚了一点,母亲就找上了门去。又如不让我和妹妹近水,弄得我到现在还不会游泳。
(四)
母亲至死都把儿子当天。晚年她小脑萎缩,总怀疑别人要偷她的东西,有人要害我,包括怀疑身边的家人和照护她的保姆。
一次出差,因为时间仓促,我给她留了元钱的生活费。她谁也不给,反复数,焦虑不安,晚上也不睡觉。生怕别人偷走了。直到我出差回来,母亲把钱亲手放到了我的荷包里,才安定下来。母亲生病的时候,医生开了药她死活不吃,又惴惴不安,怀疑自已得了不治之症。但只要我一到身边,就静了下来。喂她吃药,从不拒绝。还笑眯眯地握着我的手不放,好像儿子就是她的灵丹妙药。
还有一次,夜深人静。她突然惊醒,说是有人要害我,手里还拿着刀。估计是听说我参与了维稳的影响。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也不开灯。一边走一边说,有事你们找我,不要找我儿子。第二天起来一看,靠近窗户的灶台上还真有几个脚印,估计是小偷光顾,被她撞上,又从窗外的下水管退下去了。
何止这一次呢,这次只不过是遇到了小偷,才有所张扬。
(五)
母亲的最后几天是在市光荣院室度过的。我特别感谢光荣院的院长和员工,在母亲最后的一段日子,帮助我给予了精心护理;特别感谢妹妹一家和好些亲友,不时送汤送水;特别感谢室的左邻右舍,自发前来陪护和问候。这让我一直感激不已。我于母亲,没有做到她于我的万分之一。
我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年8月7日这一天。我预感母亲时间已经不多了。母亲期盼落叶归根的潜意识,催促我天沒亮就起床,做迅速赶回老家的准备。
汽车在快速回家的乡道上疾驶。我紧紧抱着余温尚存的母亲,泪流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涌。早晨7时52分,我们终于回到了母亲勤扒苦做,还有外公资助,建造起来的老屋,回到了母亲生我不到一个时辰,又爬起来贴豆皮的地方。
老屋在秋阳中静默。屋后已经荒芜的院子,长着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这院子自父亲母亲随我进城后,怕是有十多年没人打理了。但这两棵枣树,依然年年结果。好像是在等着它的主人回归。母亲在两棵枣树结满枣子的时候,终于回到了这里,获得了永久的解脱。终于可以永远告别那些伤心和操心的日子。又可荡起小船,返归自然,到莲子湖畔,去陪伴外公外婆,寻找那条远逝的阿白了。
遥远的星空,哪一颗是我的母亲呢?
寅虎年十月再改于三丰鼎城
鲍厚成,笔名一愚。长期从事文字工作,退休后以研学国学为乐。有多首〈篇)诗歌散文在纸质杂志和网络媒体发表。